“新留守儿童”的暑假故事引人深思
安兜社的孩子脸上洋溢着快乐
他们留守在贫瘠的土地上,像田野上无人知道的小草,而父母竟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。还有一些他们,如同候鸟一样,从小跟着打工的父母四处迁徙,四海为家;每一座城市,刚刚要融入,就面临着离开,他们很想弄明白:“家”的概念是什么?
暑假,对于城里的孩子来说,是参加各种夏令营,感受离家的体验。对于留守在乡村的孩子,含义恰好相反,他们要赶到城里与父母团聚;对于跟随父母流动的孩子,很可能是下一段“征程”的起点……
本报将把目光投向这些跟随父母、生活在城市边缘的孩子们,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。
故事1 没有弟弟在 厦门不是家
“世上只有妈妈好,有妈的孩子像个宝;没妈的孩子像根草,离开妈妈的怀抱,幸福哪里找……”
今年暑假,是小婷第一次来厦门。她说,这首歌是两岁时奶奶教的,每次在老家想妈妈的时候,就唱这首歌。
【思念】电话费太贵 发短信想妈妈
小婷说,在她还没多少记忆的时候,父母就离家打工了。从此,她就和奶奶生活在一起,她6岁时,生活里又多了个弟弟——除了上学,她还要照看弟弟。说起小时候关于妈妈的记忆,她坐在板凳上想了很久,最后说,爸爸妈妈春节的时候会回家。
{enter}
过了这个暑假,小婷要读五年级了。她说,学校每次开家长会,都是奶奶去的。班上60多个同学,至少有一半人的家长会是爷爷奶奶去的。小婷说,像她一样,不少同学的爸爸妈妈也都外出打工。
有时候会特别想妈妈,小婷就会给妈妈发短信。当被问到为什么不打电话时,她说电话费太贵,短信省钱。
【失落】爸爸妈妈忙通宵 来厦门总独守空房
来厦门一个多月,小婷和父母住在安兜一间不足15平方米的出租房。屋子不透风,双人床占去大半空间后,所剩无几。一台落地风扇顶在角落,风扇的头一转,就撞上墙角,“咯咯”作响。
妈妈爸爸都不在,桌子上留了张纸条:“电饭锅里有饭,记得吃。”小婷说,为了抢到好位置卖西瓜,爸爸妈妈很早就推着车出去了——他们每天晚上六七点就得出去,等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左右才能回家。
因为没能煮早餐,妈妈每天会给小婷5块钱,除了早上花去3块钱吃水饺外,还能剩下2块钱,这两块钱她可以买冰棒。小婷说厦门的冰棒比老家好吃,“可惜同桌小如不在,不然两人可以一起吃。”
来厦门的更多时间里,小婷面对的只是熟睡的爸爸妈妈,或是空荡荡的房间,真正能和爸爸妈妈交谈的时间并不多。采访时的面对面,很轻易就能从小婷的眼神里,读出她的孤单与失落。
【遗憾】没有弟弟在 厦门不是家
对于厦门,小婷毫不掩饰她的喜欢——除了冰棒好吃,“厦门的楼很高,鼓浪屿的贝壳也很漂亮。”小婷还悄悄告诉记者,她来厦门之后,已经交了三个朋友。但她找不到“家”的感觉。
小婷说,妈妈也给她买了一个呼啦圈,不过太大,她玩不动。她倒是带来了在老家常玩的橡皮筋,却没找到同伴可以一起玩——毕竟小婷在这里交到的朋友,还只有三个。“在老家,我和小如经常一起跳橡皮筋的。”这是小婷的叙述中,第二次出现“同桌小如”的身影。
记者问小婷爸爸妈妈都在厦门,想不想留在这里读书,她显然更怀念家乡,低声说:“没有弟弟在,厦门不是家。”小婷说她想家里的奶奶和弟弟,打电话又怕听到奶奶的声音,就想哭。所以她希望早一点开学,这样也能见到小如了。
故事2 “想要一个安稳的家”
小墩今年13岁,是枋湖社区安兜社上万个外来员工子弟中的一个。
9年前,4岁的小墩便离开了贵州老家,随父母开始漫长的打工生活:从贵州到福建,父母工作换了一个又一个,出租房换了一间又一间,学校换了一所又一所……
就在小墩觉得“安定”下来的时候,今年暑假,他又必须要做出一个艰难的选择:是继续留在厦门,还是回贵州老家。
厦门 初到害怕进超市 如今攒钱去上网
上星期,小墩妈妈的工厂停工了,接下来可能是无休止的“假期”——这不是好事:没开工就没收入,生活将更加困难。更让妈妈担心的是,小墩马上就要升入中学,没有本地户口,高考得回老家去,到那时或许来不及。妈妈试图说服小墩回老家,可每次得到的回答都是:“不”。
{enter}
“姐姐,你知道吗,以前我最害怕去的地方是超市。”来厦门后,小墩第一次见到超市,看到里面琳琅满目的商品,特别想走进去瞧瞧,可又担心只看不买,会被老板骂。很多次,他就站在超市门口朝里面望着,一站就是半个小时。这样的“害怕”,一直持续了半年多。
渐渐地,小墩开始适应城市的节奏,不再担心进超市,不再害怕川流不息的车辆;开始学着“享受”生活:每天放学后,最让小墩高兴的是,跟小伙伴们一起到机场草坪玩捉迷藏,广场上的喷泉是他们的最爱;每个周末,他最喜欢到SM商场5楼的书店听音乐看书,就算站上一整天,也不觉得累;每个月,他将零花钱一毛钱一毛钱地存下来,存够了就到网吧上一个小时的网,看新闻,还可以下载英语视频。
“在厦门感到很安稳,真的不想离开。” 3年多来,田野一直努力融入厦门的城市生活,现在回老家,就意味着一切要重新再来一遍。
家乡 在哪儿没关系 只想要安稳的家
对于小墩来说,厦门的生活是现实,贵州的老家则时常在梦里出现。与小墩交谈中,一提到老家,他的脸上马上堆满笑容:“我的家在大山里,村里有条河,过了河,走过村长家,就是我的家;奶奶家养了猪,一到过年就杀猪来吃,猪肉特别香……
小墩梦中的家一直停留在2007年,3年多来,他和父母再也没有回过家,连春节都是在厦门过的。小墩妈妈告诉记者,小墩并不知道,如今,老家的生活越来越艰苦。她从亲人口中得知,因为干旱和洪涝,全家仅剩的几亩地的产出也越来越少,只够养活7口人,想要生存只能出外打工,小墩的舅舅、哥哥们都已外出打工。而村子家家户户都是如此,只剩老人和小孩守着田地。
“把小墩送回老家,我和他爸再出来打工。”田妈妈说,小墩从未离开过她的身边,虽然有太多的不舍和担忧,但在生存与亲情面前,她只能选择前者。当然,在田妈妈心中也有一个美好的愿望:努力赚钱,让小墩上高中、上大学,做一个不平凡的人……小墩自己也决定,上完初二就回老家读书,一直到考上大学,“在哪没关系,就想要一个安稳的家。”
采访结束,当记者要离开时,小墩拿出一本精致的笔记本,让记者写下了联系方式和对他的祝福。他说,本子上记下了很多同学和好朋友的联系方式,等以后离开了,他不想忘了他们,还可以保持联系。贵州、龙岩、厦门的三地辗转之中,他用这个笔记本留存所有温暖的记忆,好像他们一直在身边——这些,也是小墩心中那个“家”,必需的组成部分。
【专家】 请关注孩子们的“边缘心理”
集美大学政法学院副教授,心理咨询师巨东红:把孩子留在家里,外出打工,一离开就是好几年——很多外来务工人员选择这样方式。他们的孩子虽然有隔代的爷爷辈的照护,可却无法取代父母本身的爱,因父母分离、隔代长辈孤独的双重压力要一个孩子承受,使得他们“亲情饥渴”,有时会发生许多行为偏差甚至社会事件。像厦门这样的沿海城市,留守儿童并不多,但是每到暑假,这些留守儿童便会从老家来到城市,与父母生活。但是,长久的分离使他们与父母之间疏离,无法体会到亲情。
{enter}
其实在厦门,另一个更庞大的群体是流动儿童,他们从小便离开家乡,随父母漂泊在外,辗转于各个城市之间,他们忘记了家乡的面貌,又很难融入城市,因此成为被“边缘化”的群体,他们面临最大的问题是 “我是谁”的身份认同,在这种迷茫中,有的孩子会表现出放纵、不信任、沉默的态度,甚至走向犯罪。
事实上,从2007年以来, 无论是留守儿童还是流动儿童,城市的各级政府、媒体都正以从未有过的认真态度对待他们。在厦门,政府积极为他们改善就学条件、放松户籍政策;近两年来,专业的社工组织以及各个高校专业人士也正为他们提供服务。但这些力量还远远不够,他们需要更多的关注和帮助,不仅要把他们当成一个“热点问题”,更要当成“社会问题”来认真对待。但不仅仅从生活物质上给他们提供帮助,更要注重对他们心理上的专业救助,让他们获得身份认同,更好地融入社会。
【心声】其实不想走 其实我想留——一名留守儿童母亲的心声
“其实不想走,其实我想留,留下来陪你每个春夏秋冬。你要相信我,再不用多久,我要你和我今生一起度过。”这是周华健的一首歌,小婷的妈妈舒女士说,离家那个时候,就是这样的心情——其实不想走。
孩子刚断奶就外出打工
说起当时离家的情景,舒女士觉得很对不起孩子。她说记得那时候小婷才刚断奶,奶粉吃不惯,老哭。走的那一天,她背着行李走出门口时,还听到小婷在屋里哭,她的眼泪就从眼眶流了下来。
“为了生活,没办法。”舒女士说,老家在江西南昌的一个小山村,那里小学条件很差,一个班才三四个小孩,整个学校才二三十个学生。她跟丈夫商量后,决定将小婷送进县城好一些的小学,就这样,小婷弟弟还有她的奶奶,一起在学校附近租了房子。
“在县城读书,房租和水电,还有买米买菜,每个月要一千块钱。”舒女士说,摆摊卖水果收入不稳定,好时一个月三四千块,坏时连孩子们的生活费都得延迟。
做好菜补偿却不合孩子胃口
今年六一儿童节,舒女士告诉小婷等期末考试考完,就带她和弟弟来厦门过暑假。终于盼到了放假,但连续的降雨,阻断了到南昌的铁路。想孩子心切的舒女士,几经周折,才将孩子接到了厦门。
平时觉得亏欠孩子太多,舒女士到菜市场买了鱼,做了很多菜。但发现忙了半天,煮出来的不合孩子的口味。“太久没在家了,也不知道孩子喜欢吃什么。”说到这,舒女士低下头。
暑假前,舒女士还特意帮小婷买了几件衣服,来了之后才发现,一年多没回家,小婷长得很快,比原来高了,也胖了,衣服都用不上。“孩子长大,我们都不知道。”舒女士觉得自己很惭愧。
{enter}
想多赚些钱让孩子过上好日子
“多带孩子出去转一转,免得走后再后悔。”舒女士说,这几天丈夫总说,趁着孩子在身边,多陪陪孩子,不要等他们走后,又整天念叨着。
说到是否会接小孩到身边读书时,舒女士叹了一口气说,之前丈夫也说来上学,但考虑到以后升学不方便,高考还要回老家,就没再提了。“现在就想多赚一些钱,让孩子们生活得好一些。”她想了想说。
【手记】亲情是最好的良药
不久后,小墩和小婷都将踏上开往老家的火车,离开厦门。小墩要重新适应农村的生活;小婷则又回到让她感到踏实的港湾。从他们的经历可以看出,随着父母的迁徙,他们被称作“留守儿童”、“流动儿童”,如今,社会学家们又给了他们一个新称号“新留守儿童”。
在加速城市化进程的背景下,新留守儿童以多种“面孔”出现:与父母漂泊几年后,又离开父母回到老家;跟随父母来到城市,却因为父母的忙碌而不能相伴左右……不管以何种方式出现,毫无疑问他们都再次面临被父母“抛弃”,再次受到伤害。
在采访中,我发现,小婷的眼神中没有同龄孩子的活泼与天真,相反里面流露出惶恐和怀疑;而小墩身上却散发着乐观和希望,他不止一次跟记者谈到他的梦想,他的目标……在我看来,两个孩子根本性差别在于,小墩无时无刻都有母爱包围着。
父母的爱是不可代替的,如果情况允许,出外打工的父母们,请不要全都出去,至少留下一方跟孩子生活在一起;如果做不到,哪怕带着孩子一起漂泊,也不要将孩子独自一人留下。
小墩的父母,小婷的父母,千万个外来务工子弟的父母亲,想要让孩子真正生活得快乐,请记住,你们的爱才是最好的良药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