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故事】白色的手术室
我的膝关节伤了,三个月的保守治疗失败了,只得手术。我仰面躺在手术推床上被人推着,我想着我的家人和朋友,恐惧慑住了我。我一个人等在手术室里,时间一分一秒地流过,我像一个被判死刑的人,越是延长处决的时间,越是增加对死亡的恐惧。置身这间不足20平方米的手术室,如置身旷野,孤独和恐惧在疯长。
隔壁传来金属敲击骨头的声音。我惊悚地听着,仿佛疼痛有了硬度与质感。手术室里一切都是白色的。我以往的审美情趣里,白,是出尘、空灵,是好花无色,是仙女的霓裳。此刻,围堵的四壁、俯视的无影灯、器皿、盖盘无不泛着白晃晃的寒光,此刻,白是如此恐怖、寒冷,是生死之间的,我甚至透过这苍茫的白看到了背后的黑。麻醉师和护士来了,我说我怕。我抓住麻醉师的袖口好像溺水人抓住了稻草,其实只是想讨得一个安慰。人在脆弱的时候,一句温暖和安慰的话就是一针强心剂。他忽然一声呵斥:“放手!”那是一张年轻的脸,同样泛着白光。看来麻药已将这位年轻麻醉师的情感也麻醉了,我突然觉得我此时太需要一个心理医生了。
进来一位漂亮的实习护士,态度较好,我像在寒冬看见春天里的花朵。我问她,别人是否也和我一样紧张恐惧?她说会的,都会的。我忽然因为别人也恐惧反而不那么恐惧了。也许隔壁手术室里正躺着一个跟我一样恐惧的人,在隔壁的隔壁还有和我一样恐惧的人吧?这不是阴暗的心理,这使我觉得不那么孤独了,有一些人和我一样恐惧着,就像一个苦难,有一些人共同承担着。
躺在手术床上,不知怎么就想起艾略特那句著名的诗句:“正当朝天空慢慢铺展着的黄昏/好似病人麻醉在手术桌上”。那么,此刻的我就如同天空慢慢铺展着的黄昏了?我害怕的是黄昏之后的黑夜,当寒光凛凛的手术刀划过我的肌肤,我的知觉便要遁入黑夜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