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国医疗队援非50周年 记者探访感受万里之爱
医疗队队员与当地医生一起为一名几内亚妇女做结肠外科手术。
50年前,一架飞机降落在遥远的非洲国家阿尔及利亚,走下来几个黄皮肤的中国人。那是中国向非洲派出的第一支医疗队。
50年后,在贫瘠的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东北方向15公里处,有一所成立不久的中几友好医院,39岁的贺梅婷正向诊室走去,她在这里已经生活了15个月。每天,有19名来自北京的医务人员与100多位当地黑人医生一起在这家医院出诊手术。
今年是中国医疗队援非50周年。
飞越万里,跨越半个世纪。2.3万余名中国白衣天使曾远离家人故土,在这片土地上播洒仁心大爱。这其中,843人来自北京,11名北京医生永远长眠在这片大陆。近日,本报记者远赴西非,探访北京援助几内亚第23批医疗队。
使命
这里,最需要的电器是手电,因为1小时停电数次;这里,衣服不能晾在室外,因为一旦苍蝇落下卵,再穿时皮肤可能会长蛆;这里,半年是雨季,雨季每周会下一场倾盆大雨,从周一一直下到周日;这里,最可怕的是被蚊子叮,患疟疾如家常便饭;这里,飞蚂蚁叮在身上不能拍,这种硫磺蚂蚁体内有强酸,拍下去皮肤就会溃烂;这里,住院病人中六成以上有艾滋病……
没有传说中的非洲大草原,没有大象、长颈鹿,这里是几内亚,全世界最贫穷的10个国家之一,人口平均寿命只有50多岁,首都只有一条马路有路灯。
2012年8月16日,由19名安贞医院医务人员组成的北京援助几内亚第23批医疗队抵达几内亚首都科纳克里。他们要在刚刚建成的中几友好医院完成为期两年的医疗援助任务。
让这些从北京来的专家最震惊的,并不是艰苦的生活环境。
中几友好医院是几内亚集全国之力打造的技术设备最好的医院,然而全院没有一位B超医生,没有一个麻醉大夫,国内大医院早已不用的双排CT,在这里成了谁都不会用的高端仪器。
“刚来时,我们目击了一台腹腔囊肿切除手术,术中,生理盐水突然不够了,当地医生抄起手边的矿泉水瓶就开始冲洗病人的腹腔,我们当时都傻了,这太容易造成术后感染了!”安贞医院副院长孔晴宇是第23批医疗队队长,这个“下马威”,让他和他的团队才真正感受到他们此行的使命如此重要。
改变从手术室开始。通过与几内亚一方院长的沟通,手术室建立起严格的无菌操作制度,手术室里第一次有了清创包、手术包、探查包,不再把所有手术器械混放在一起;医院建立了疑难病例讨论制度;在中国麻醉师的主导下,医院第一次实施了硬膜外麻醉;B超机终于派上了用场,一上午能为8位患者做B超检查;原来只能做阑尾炎和疝气手术,现在可以顺利完成结肠手术、胆囊手术、胃部手术……
授之以鱼,不如授之以渔。北京医生逐渐意识到,在这里,他们存在的最大价值,不仅在于完成了多少例高难手术,而更在于多大程度上提升了当地的医疗水平。
天职
中医张凌志第一天到中几友好医院针灸科上班,同诊室的黑人大夫就递给他一盒手套。张凌志一愣,在这里,针灸、按摩必须戴手套?比国内还讲究啊!用法语一交流才知道,黑人大夫怕中国专家嫌病人脏。
张凌志一摆手,没事儿,不用。对面坐着一位60岁左右来看脚疼的非洲患者,他扶起病人的脚,直接上手开始推拿。
大爱无疆,医者仁心。在疾病面前,救死扶伤是医生的天职。
一天,骨科副主任医师刘昌平接诊了一个20岁的几内亚小伙子,8个月前骑摩托车造成左膝关节开放性损伤合并骨折,因为治疗不当,左膝关节已经不能屈曲。
骨科有一种股四头肌成形术可以治疗此病,但该手术对无菌条件要求高,一旦感染,更是一场灾难。在使用止血带的同时,手术全过程要使用电凝止血。而中几友好医院手术室连洗手的刷子、消毒的碘伏、手术贴膜都没有,更别说止血带和电凝了。
怎么办?难道让一个20岁的青年人就这样拖着残疾之躯度过自己漫长的余生?北京医疗队队员跟几方医生进行了认真的术前讨论,设定了预案:严格无菌操作、血压表袖带代替止血带、缩短手术时间、手术结束严格止血。刘昌平带着黑人骨科医师默罕默德,在医疗队麻醉医生车昊实施的麻醉下,在神经外科专家杨威、护理专家王文静的协助配合下,1个小时内成功完成了手术,手术效果非常好。
出院后,患者母亲送来了感谢信,信中饱含了对中国医生的无尽感激。这次手术后,黑人医生对刘昌平的称呼由“蒙那密”变成了“蒙福海和”,也就是从“我的朋友”变成了“我的兄弟”。
氟烷,一种古老的吸入性麻醉药,由于会伤肝,三四十年前就已经被国内医学界摒弃。但在几内亚,只有一种可以用于全身麻醉的药物,那就是氟烷。
车昊,中几友好医院里惟一一名麻醉医生,一道选择题摆在他的面前:不做麻醉,病人就无法接受手术;做麻醉,自己就必须承受那些潜在的危害。
车昊第一次做氟烷吸入全麻,是给一名脑积水患儿做引流手术。一天连做三台,全是不到一岁的患儿。在这狭小而无空气净化设备的手术室里,在那台老旧且没有尾气处理装置的麻醉机旁,9个小时下来,车昊唯一的感觉就是头晕。15个月下来,车昊为100多名脑积水患儿实施了全麻。
“有人问我,为了这些素不相识的黑人,为了短短两年援非,这么卖命,值得吗?我没回答。”车昊只是利用一切时间和机会教黑人医生怎么做硬膜外麻醉,他希望当他离开非洲、离开中几友好医院的那一天,硬膜外麻醉技术会留在这里。
付出
神经内科专家王薇在几内亚一年瘦了30斤。
要适应一种艰苦的环境,谈何容易。王薇出身高级知识分子家庭,婚后一直被丈夫照顾得很好,既缺乏独立生活的经验,又正赶上儿子即将高考,王薇从没想过自己会参加援非医疗队。组建第23批医疗队时,几内亚方面提出,希望能派一名高水平的神经内科专家过去。医院征求她的意见。
王薇的丈夫曾经在安贞医院做过一次大手术,对安贞怀有感恩之心,他鼓励妻子:“你去吧,这也算咱们家对医院的回报和付出。”
在远离亲人的陌生国度,除了学会照顾自己,最难承受的是孤独和牵挂。今年高考,在人大附中读书的儿子高考失利,将自己关在屋里整整一个月。王薇远在万里之外,干着急却使不上劲,至今仍对儿子心怀愧疚。
总务后勤宋佳去年12月父亲病逝,他坚守岗位没有回国探望。如今,年迈的母亲和年幼的孩子全由妻子照顾。
刘晓丽的付出是另外一种。
她来自心内科,安贞医院的心血管全国闻名,38岁的刘晓丽正处于事业上升期。在医学发展日新月异的今天,两年时间无法接触世界医学前沿,对于一位学术上有追求的医生意味着什么?但刘晓丽是全科第一个报名的。“我对援非怀有敬意,能来这里我有一种崇高的感觉。”在这里,她没有因为病人少、医疗条件简陋而停下科研的脚步,她已着手筹备几内亚心血管危险因素流行病学调查。
有付出,有辛酸,有收获,有感动,也有苦中寻乐。这些拿惯了听诊器的手学习种菜、养鸡,他们给四只下蛋的母鸡起名叫英雄、感恩、仁义和战斗鸡。那些在飞机上用过的简易餐盒都被他们仔细地洗干净,改成各种容器。
这支19人组成的医疗队,只是北京各大医院先后派出的43批医疗队中的一支。由友谊医院组成的第24批援几内亚医疗队队员如今已经组建完成,准备半年后接棒。
诊治病人约840万人次,收治病人约38万人次,完成手术约18.1万人次,抢救危重病人约15万人次。这是半个世纪以来北京援非医疗队交出的一份成绩单。
这些数字的背后,是沉甸甸的中非情谊。
一批批北京医生在缺医少药的非洲大地上,用自己的汗水、泪水和生命中最宝贵的年华,诠释着中国医生的大医情怀。
见证
缺药自己造
见证人:许政刚
第一批援几内亚医疗队队员,曾任北京同仁医院大内科主任、急诊科主任,现已退休
1968年6月,我随队前往非洲参加援外医疗工作。一晃40多年过去了,我已近耄耋之年,但当年的一切仍然历历在目。
当地病人对中国医疗队非常信任,有病就找中国医生,不管你是哪一科的,小到倒睫、虫子进了耳朵,大到恶性疟疾、阴道直肠瘘,各种在国内很少能遇到的病都能碰到。我们每一个医生都成了真正的全科医生,为了病人康复各种病都要看,缺少药品就自己制造,甚至连输液剂都自己做过。为了节省药品,我们尽量采用针灸疗法,做到中西医结合。
军方开路取水
见证人:张洪林
第八批医疗队翻译
1984年3月,几内亚发生军事政变。早上起来,驻地就能听见枪声,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。组织上要求大家尽量不出门。但是很快驻地的水就消耗一空,电也断了。没电还能应付,水没了,吃饭都是问题。
下午3点钟左右,我决定冒险开车到当地自来水厂取水。出门后看到军方设置的许多关卡,车每走几米就被拦下来检查一番。走走停停,十分缓慢。这时,几内亚军方知道眼前的是中国援助医疗队的车后,走来一个军官,直接站到了车上,为医疗队的车开路,陪同我一路畅通无阻。
在非洲,无论平民百姓、政府官员,还是军队官兵都同样得到了中国医疗队的帮助,并且建立了良好的友谊。政变造成的动荡虽然会影响医务人员的正常工作生活,但却从未直接伤害过医疗队人员。
手术要靠手电筒
见证人:曲梅
第14批、第17批、第22批援助几内亚医疗队队员,北京天坛医院针灸科医生
1994年7月至1996年8月,我作为一名针灸医生,首次参加由北京天坛医院主派的援几内亚第14批医疗队,被派往几内亚法拉纳省医院工作。
手术室仅有一张20世纪50年代留下来的破旧的手术床,没有无影灯,没有玻璃窗,手术照明全靠日光和手电筒。为了光线好,很多时候就开着窗户手术,苍蝇蚊虫从窗户随意出入。那时我们每天工作量都很大。在这样的环境下,我和同事们坚守了两年多。
我曾三赴几内亚,先后在几内亚三个不同的城市工作和生活了5年半的时间。已经融入我的生命之中的几内亚,她是我人生历程中的第二故乡。
记者手记
尽管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,但几内亚的医疗现状还是让我暗暗吃惊,新盖的医院很漂亮,可是北京医疗队来之前,全院没有一个B超医生和麻醉医生,很多手术做不了,手术中不是缺盐水就是少纱布。在医院里,我看到好几个脑积水的孩子还不足一岁,头却比成人还要大,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你,让人揪心。
看到一个个被病痛折磨的鲜活生命,我才明白,50年的援非医疗,2万多名医务人员的不远万里,不仅仅是为了推动中非友谊,更是人与人之间跨越种族的无私大爱。
上至总统,下至贫民,北京援助几内亚医疗队共医治了几十万名患者。在这里,中国医生是最受欢迎的人:病房里,孩子会搂着从北京来的女医生用中文叫妈妈;诊室里,黑人医生拍着中国医生的肩膀说这是我的兄弟;过节,几内亚总统给医疗队送来两头牛表达感谢。
这些朴素的情感,让一批又一批医疗队员的艰苦、孤独、牺牲和付出,都变得值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