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绝号贩子,不是严打那么简单
2016-02-19 03:06:02健康报本站编辑查看次数:45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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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月17日,北京同仁医院外,在号贩子经常出没的地方,该院派出13名导医人员,引导患者通过正规途径挂号、就诊。 首席记者闫 龑 通讯员朴颖实摄影报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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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外地女孩痛斥北京号贩子开始,这股针对号贩子的全民怒火,从节前一直烧到节后,假期刚过,各路媒体再度跟进。号贩子是“痼疾”,政府部门、医疗机构一直没有办法彻底“剜除病灶”。日前,本报记者实地探访北京市的几家大型医院,并采访了医院安保人员、患者、专家和官员,力图从多个视角展现和探讨号贩子整治之难。
医院现场
这边抓人 那边交易
2月16日早7时,进出北京某知名医院的行人已经熙熙攘攘。大门外,与大多数人的行色匆匆不同,几簇三五成群的人不停在原地来回踱步,张望着周围的人群,还不时相互耳语。见有患者模样的人经过,他们就会凑上来低声询问:“专家号需要吗?”春节刚过,号贩子就“上班”了。
记者正想上前和号贩子搭讪,突然从挂号大厅里走出十几名统一着装的安保人员,簇拥着两男两女向门诊楼旁边的警务室走去。记者赶紧向站在医院门口值守的保安打听咋回事。“这不就是抓的号贩子嘛。”保安的语气听起来好像司空见惯,“这才4个,还不算多的呢”。
回头一看,这4个号贩子都把手揣在衣兜里,跟着安保人员不紧不慢地走着。“天天都在抓,抓也抓不完,这不那儿还有呢。”大门口的保安边说边朝门外的方向扭了扭头。
突如其来的一幕抓捕,似乎并没有给大门外的号贩子带来什么惊扰,他们仍在踱步张望,低声叫卖专家号。
“挂号吗?哪个科的?专家号都能挂。”见记者走过他们面前时有些迟疑,一名身穿黑色大衣的号贩子主动上来搭腔。记者表示需要挂这家医院呼吸内科某专家的号,排队挂了几天都没挂上。“这个确实挺困难,你们是挂不上的,但是我们能想办法,到马路对面等会吧,我帮你问问。”“黑大衣”语速很快,始终四处张望着,不看记者一眼。
到了马路对面,在一家餐馆门口站着几个人,他们虽然与“黑大衣”没有太多交流,但明显彼此相熟;餐馆内,另一名号贩子正在交易。“皮肤科副主任医师,400元。四大银行的银行卡给我一张,里边别存太多钱,省得你不放心;再把就诊卡给我,你等着取号就行了,挂上号再给钱。”站在对面的患者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对方的条件,二人起身离开。这位自称来自河北省的患者,坐上号贩子的电动车往医院院区而去。
“黑大衣”开门见山地对记者说:“我查了,能给你挂上下周二的专家号,你给我800元。”记者表示要价太高,并表示没带银行卡,“黑大衣”有些不耐烦地说:“没有银行卡就给我就诊卡,没有就诊卡就给我身份证,没有身份证就给我身份证照片,谁看病给谁的。价钱最多给你便宜100元。”没等记者说话,坐在旁边桌前的另一人开腔了:“要挂赶紧挂,刚过完年人还没那么多,再过一个星期,这个号加2000块钱都有人排队等着要。”
“你挂的号是真的吗?”听到记者在质疑自己,“黑大衣”一边说话一边从衣兜里掏出一打卡片:“这些都是托我挂号的银行卡、就诊卡,你说是不是真的?干我们这行就要说到做到,如果是骗人的,还怎么可能在这里混下去。”
最终,记者以未带银行卡和患者身份证为由离开了餐馆。出门前,“黑大衣”塞给记者一张只印有电话号码的名片。
当天,在探访了北京市另外几家大型三甲医院后,记者发现,各大医院都有号贩子叫卖挂号的情况。一位医生告诉记者,根据实名制挂号的要求,如果一位病情危重的患者买到的号不是本人实名的,医生也不可能真的拒诊。一位医院的工作人员表示,医院已经跟号贩子斗了20多年,根本治不绝。
患者家属
号贩子真是神通广大
家住北京的退休职工老金时常感慨,随着自己和老伴儿年龄越来越大,这几年跑医院越来越频繁,“最发愁的就是挂号,想挂的号是真挂不上啊”。最近,怀孕不久的女儿要生“猴宝宝”了,到医院建档更是难上加难。“真是没办法,不得不向号贩子求助,他们也确实神通广大,帮了大忙。”老金直呼女儿建档的经历“好神奇”。
老金的女儿已经30多岁了,属于高龄孕妇,为了让女儿怀孕、生产的过程更加稳妥,他和家人都希望女儿能在某知名大型三甲医院建档。
“去医院问了才知道,只有产科专家才有权限给孕妇建档,为了挂一个专家号别提多费劲了,去现场排队每次都没号,开始找的两个号贩子也没解决问题。”最终,一位朋友给了老金另外一个电话,并表示这个号贩子的“段位”较高。“自始至终我们也没见过这个人,就是通过电话联系。”老金把女儿的姓名和挂号所需的证件号码发给了号贩子,没过两天就得到了答复。
号贩子短信通知老金,第二天上午8时以后,带上女儿的就诊卡直接到窗口挂产科专家号建档。“当时医院已经开始挂号1个多小时了,没想到递上就诊卡一下就挂上了,简直不敢相信。”成功挂上号之后,老金按照“行情”,通过微信转账向号贩子支付了400元的“辛苦费”。
“排队排在前几个都挂不上的号,在放号后1个多小时还能轻松挂上,说明这个号可能早已在挂号系统里挂好了,就等着指定的人去取了。”老金推测。
老金还跟记者说起了此前到医院看牙的经历。“一开始,我也是想自己去现场挂号,可是几次起大早排队都没能挂上想看的医生,最终还是找了号贩子。”老金说,现在都是网络预约挂号,号贩子怎么拿到的号,估计更难发现了。
保卫处长
斗智斗勇 两头受气
“抓了放,放了抓,有的号贩子一年不知道进去多少次,关几天放出来还接着干,潇洒得很。倒是医院的安保人员跟他们斗智斗勇,有时候却不得不两头受气。”老李是北京一家大型三甲医院的保卫处处长,工作了十几年,说起医院治理号贩子的事,也是一脸无奈。
老李告诉记者,医院周边的号贩子今年比往年“上班”要早,“还没出正月十五,陆续有四五个号贩子回来了”。
对医院周边号贩子的基本情况,这位保卫处处长了如指掌。“这些号贩子分为不同的团伙,而且‘年资较高’的大多有绰号。‘蘑菇头’算是比较资深的了,在我们医院待了至少10年,最初是来给孩子看病,看着看着就看成了号贩子;‘大傻’没有家也没有亲人,看上去像个流浪汉;‘胖子’自己就浑身是病,医院里的人都不敢招惹他,一碰就可能躺地上耍赖。”
老李表示,这些号贩子为了挣钱什么招儿都使,有耍蛮横的还有耍无赖的,“治理起来还真是没有什么好办法”。
“有个别在医院盘踞时间较长的号贩子,随便拿张纸条写上自己的名字,到诊室不用说话就能让专家为其加号。”老李特别强调说,这并不代表专家跟号贩子有什么瓜葛,如果专家拒绝加号,他们就会找机会进行威胁,比如你的车牌号是多少吧?你的孩子是在哪个学校上学吧?你家是住在哪个小区吧?不用多说别的,这么一句句问,就让医生不得不为自己和家人的安全担心。
号贩子对安保人员平时的劝导和管理毫不在乎,老李说,遇到明目张胆不讲理的号贩子,情况会更糟糕,双方发生冲突也是常有的事。“有一次号贩子和我们的保安打了起来,因为找不到号贩子倒卖号源的确凿证据,警察到场后也只能定性为互殴,结果竟然是保安赔了号贩子6000元。”
在医院安保业务外包的情况下,安保人员维护正常医疗秩序、严打号贩子,确实存在一定风险。“有件事我现在想想都觉得后怕。”老李说,前几年该院组织清理严打行动,几个号贩子被堵在门诊楼二层的一个卫生间里。“直到有个号贩子从楼上摔下去我们才知道,原来他们从卫生间的窗户翻出去,双手扒着窗台,身体挂在楼外边藏着,有个号贩子不小心就掉了下去。幸亏楼层不高、没摔出毛病,万一出点岔子,估计那几名临时工保安就摊上事了。”
最让老李觉得无奈的是,在打击号贩子时,患者十有八九是不配合医院工作的,会纵容甚至保护号贩子。有一次,医院安保人员通过视频监控系统发现,一个号贩子倒卖了两个号,每个号加价400元,共收了患者800元。“即使我们拍下了号贩子收钱交易的证据,但患者来了之后,一口咬定号贩子是自己的朋友,说是自己请他来帮忙排队,没时间请朋友吃顿饭,就给了几百块钱让他自己买点吃的。”
老李认为,倒号被抓后的惩罚措施太无力,所以号贩子越来越猖獗。“每个月挣两三万元很轻松,即使被抓住了,顶多也就是行政拘留几天。”劳动教养制度尚未废止的时候,很多号贩子迫于可能失去人身自由一年的威慑还有所收敛,劳教废止以后这些人更加肆无忌惮,有些人甚至还做起了“老板”。
“号贩子‘刚创业’的时候,也是自己起早贪黑到窗口排队挂号,然后加价卖给外地患者。现在,‘打下江山’的号贩子都是雇人排队,有些雇佣的还是外地陪床的患者家属,本来晚上陪床也没事干,很容易达成协议。”老李告诉记者,有时候排队靠前的位置就相当于一个专家号,光一个排队位置就能卖七八百元。“号贩子的很多猫腻我们都清楚,但我们根本没有行政执法权;即使有执法权,如果买卖双方达成攻守同盟也没什么办法,很难去给他们定性。”
老李告诉记者,春节过后刚上班,院长就针对整治号贩子专门给保卫处开了会,“我们的目标就是不让号贩子迈进医院的大门”。但实施起来很困难,号贩子经常反问:“医院是公共场所,我为什么不能进来?”
老李说,经常在医院周边出没的号贩子,保卫处都有名单和照片,“但有名单也没办法”。
知名专家
加号必须见患者本人
“我有一个习惯,每接诊一位患者都会问一问他的号是怎么挂上的,这么长时间我基本上也摸出了规律。”北京大学第一医院肾内科主任医师周福德说,随着患者数量增加,这几年自己出诊的号源变得越来越紧俏,在号贩子手里被炒的价格也是越来越高,“号贩子确实在一定程度上扰乱了门诊秩序,我也一直在试着想办法帮助更多患者不再被号贩子加价坑骗”。
在肾脏疾病领域,周福德是全国知名专家,慕名前来找他看病的患者越来越多。周福德每次出诊都写门诊日记,记录自己接诊患者的基本信息。如果患者的号是从号贩子手里买的,周福德会细心地在挂号凭条上注明挂号渠道,在他保存的资料中,记者发现这些凭条上分别写着400元、800元、1200元、1400元不等的价格。周福德说:“我每周出4个半天门诊,除一个全预约门诊不对外挂号外,每次门诊开放15个号。我大概总结了一下,前6个号大多是通过号贩子挂出去的,还有一部分号是我之前诊间预约出去的,真正由患者本人挂到的号并不多。”
周福德说,在窗口排队挂号的号贩子主要分两种情况,一种是提前拿到患者的就诊信息,以患者的名义实名挂号;另一种是使用非患者本人的信息,先把号挂出来再卖出去。“现在都是实名就诊,后一种情况的号贩子必须到医生这里退号,然后再用患者的信息重新挂号。”周德福清楚地记得,一个号贩子以家人不能来就诊为由,要求退号,然后转手就将这张号卖给了一位患者。“看见‘第42号 退补10’这几个字的时候,我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退号是上了号贩子的当。”
虽然只对外开放15个号,周德福总是加号接诊40名左右的患者,想尽力稀释号贩子可以榨取的利润。“也有号贩子直接到诊室要求加号,有的不加号就大吵大闹,说医生没有医德;有的进来就说孩子病情危重,正在急诊室等着。总之都有五花八门的道道儿。”周德福说,自己在诊间加号有一个原则,就是必须见到患者本人。
周福德建议,医院应加大全预约门诊的开设比例,只接受医生复诊加号,“这样能在更大程度上确保真正急需的患者看上病”。对于医院与号贩子内外勾联倒卖号源的说法,周德福说:“我认为医生是不会参与这种违法勾当的,成为一名专家需要几十年的学习和经验累积,医生不会因为这样的不法行为影响自己的职业前景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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