5天新增234例,河北疫情告急!国内疫情防控最薄弱环节暴露
1月2日,河北,新增1例确诊病例;
1月3日,河北,新增4例确诊,13位无症状感染者;
1月4日,河北,新增14例确诊,30位无症状感染者;
1月5日,河北,新增20例确诊,43位无症状感染者;
1月6日,河北,新增51例本土确诊,69位无症状感染者。
新年第一天,河北省本一切如常。
第二天,疫情急转直下,短短5天内,新增了234例新冠病毒感染者(除去部分无症状转归确诊病例)。
要知道,去年疫情在中国各地大规模扩散时,河北省一年才不过339个本地确诊病例。
河北告急
234例感染者勾勒出的地理范围之大,一时间,令人惊慌。
官方公布的病例行动轨迹可以窥见一二,确诊病例的轨迹从1110万人口的石家庄市扩大到739万人口的邢台市,石家庄市又处于中国铁路交通主干线上,连接着北京、天津、河北、河南、山东、陕西。确诊病例遍布大型场所:医院、商场、集市、酒店等等。
病例的活动聚集时间与发病时间相隔较长,足以说明此次疫情隐匿传播时间之长,溯源难度加大,让包括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冯子健在内的一些专家也坐不住了,“这不是多点散发,这是多点爆发的疫情”。
1月5日,出现聚集性疫情的石家庄的藁(gǎo)城区增村镇小果庄村,被调整为高风险地区,成为全国现存唯一的高风险地区。
值得注意的是,18个确诊病例的住所所在地小果庄村,离石家庄正定国际机场不过5公里左右,而国际机场通常是境外输入的主要来源。
有专家接受八点健闻采访时提出了担忧,进入冬季前各地散发的中小规模发病案例都能找到明确的、单一的传染源,都来源于输入病例或进口冷冻链、集装箱,“但近来情况更复杂了,除冷冻链外其他环境物品如汽车配仵、甚至垃圾中也有病毒检出”。
“这个村离机场这么近,我觉得最大的可能还是机场入境的人和物的管理有漏洞”,另一位专家提出了新的疑惑,他分析,可能入境检测有漏检情况,感染者有可能污染到了机场附近的环境,“机场附近有没有做环境检测,我们都不知道,据我估计,机场候机楼周边的下水道废水都没有检测过”。
河北的疫情防控漏洞,也在此次疫情中暴露无遗。比如其中一个确诊病例,他在1月2日从小果庄村出发,陪同出现症状的爱人直接去石家庄的河北省二院急诊科就诊,爱人当天确诊,按理说,作为密切接触者他应当及时被隔离在医院检测核酸,但爱人就诊完,他却从医院乘坐公交车回到了小果庄村,第二天他就被查出核酸阳性。
可能也是因为很多城市经历过的惊魂时刻,此前也和河北无关:疫情中后期既没发生过多点散发病例,也没升级过中高风险地区,更别提全员大规模核酸检测。从一些感染者的回忆和自述来看,当地人早早放松了警惕。
去年12月28日,200多公里外的北京城,正在被新冠病毒小范围突袭。一些街区临时被升级为中风险地区,望京、东湖、机场三个有感染者的街道,16万人在两天内完成了核酸检测。此时,北京城内人心惶惶,这似乎并未给北京以外的人带来什么影响。
这天,河北当地人黄玉(化名)照例去了石家庄正定国际机场北路附近的某酒店参加婚礼,他是新郎的远房亲戚。参加婚礼的人,有的戴了口罩,有的没戴口罩,不过没人提起戴口罩这事,婚礼还是热热闹闹地进行着。没过几天,黄玉和另外4名参加婚礼的人,都中招了。
“疫情仍处于发展阶段”,国家卫健委主任马晓伟说,1月5日,他带队到达河北,指导疫情防控工作。
从第一波武汉,第二波的吉林、黑龙江,第三波的北京新发地,第四波的新疆乌鲁木齐,第五波的大连,第六波的汕尾,第七波的青岛,到第八波的新疆喀什,新一波的多点爆发疫情似乎卷土重来。
战时状态在石家庄迅速被拉响。继石家庄后,河北的张家口涿鹿县、定州市、邢台市等也先后宣布进入战时状态。
进入战时状态的石家庄,很快成为一座“空城”。学校停课、工厂停工、商场关闭、小区封闭,城市正在逐渐停摆, 1月6日,石家庄正定机场当日取消进港航班31架次,取消出港航班33架次,取消量是前一天的4倍。一些准备离开当地、没有做核酸检测的外地人也在客运站、高铁站被临时拦截、劝返。
一位当地媒体用无人机从城市上空俯拍,镜头下曾经川流不息的城市中心,空空如也。这样的情形,与去年武汉封城初期,似曾相识。
空城之下,全员核酸检测连夜启动。1月6日,河北省卫健委6日紧急从外地抽调了1000名医务人员到石家庄市,这些医务人员要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,在3-4天内完成所有人的核酸检测。截止到6号下午5点,医务人员已累计采样200万人份,送检593757人,发现了7例阳性样本。
在隐匿传播已有一段时间的河北省的一些城市,全员核酸检测和大规模流行病学调查还在继续。未来几天或者十几天,还会有多少感染者被发现,还不得而知。但鉴于目前的情况,甚至有受访专家认为,“大规模的传播的可能性还是存在的,我估计至少有好几百个”。
新冠病毒的一次隐秘传播
2021年1月2日凌晨4时,一位来自石家庄藁城区增村镇小果庄村的61岁女性村民“自觉发冷、胸闷,伴有咳嗽、咳痰,自测体温38.7℃”,凌晨5时在家人陪同下,乘坐租用的车辆到河北医科大学附属第二医院就诊。这一天,经过两次快检,核酸结果均为阳性,该村民当日确诊。
而这一次凌晨就诊,也终于揭开了病毒在村庄内的隐秘传播,拉响了河北疫情的警报。此后随着筛查的进展,一个又一个病毒感染者“浮出水面”。
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冯子健在1月5日的央视《新闻1+1》节目中称,目前发现,病毒不是本土病毒,仍然是境外输入病毒,很可能是欧洲输入病毒。目前来看,石家庄病毒传播与邢台南宫高度同源,南宫市的病例与石家庄有流行病学联系,可能是一起病毒传播所致。目前来看,病人数量仍在增加,说明病毒已经隐秘传播一段时间。
上海市公共卫生临床中心党委书记卢洪洲向八点健闻解释,所谓的隐秘传播,并不是说病毒本身发生了变化,其传播性、致病性与此前一致,只是说病毒在社区已经出现小范围传播时,没能被及早发现。
而从河北省这39例确诊病例的地区分布和流调轨迹来看,病毒也确实已经隐秘传播很久了。
首先,从结果来看,河北的疫情已经出现了多点爆发的聚集性病例,39例病例分布于石家庄(33例)和邢台南宫(南宫市是河北省辖县级市,邢台市代管)(6例)两市。1号病人所在的小果庄村的确诊病例最多,共计发现18个病例,刘家佐村、东桥寨村、北桥寨村、南桥寨村均位于小果庄村附近,同属于石家庄藁城区增村镇。这些村庄与石家庄正定国际机场不足5公里。
石家庄藁城区增村镇上的几个村庄和邢台南宫市相距120公里,让两组疫情产生联系的,是12月25日上午的河北省儿童医院。那一天清早,石家庄刘家佐村的一家人和邢台南宫的一家人都到过省儿童医院,后均确诊。
邢台南宫的病例数较少,6例确诊病例中,4例与儿童医院相关,且互为夫妻、兄弟、同事的关系,是一组聚集性病例。可以说,相对石家庄的疫情而言,邢台南宫尚处于病毒传播更早期的阶段。
儿童医院的这一交汇,让病毒的传播至少能够回溯到12月25日。病毒从感染到发病之间,存在一个潜伏期。那这些确诊病例中,症状最早出现在什么时候呢?
从所有已公布的流调信息来看,最早的症状出现于12月23日,是小果庄村的一位66岁村民出现了咽痛症状。
大多数确诊病例在1月1日、2日出现发烧、头痛、胸闷、咳嗽等症状,更早一些的症状出现在12月28日(咽痛)、12月26日(发热)。
由于本次疫情首先爆发于农村,所以并不是所有人都像1号病例一样,在出现症状之初或发病当日,就去医院就诊,这也是病毒得以逃开医院的核酸检测、持续隐秘传播的重要原因。
“自行服药”、“诊所”,是本次流调中出现的高频词汇。多位确诊病例曾在诊所输液3天、4天,而不是及时去医院就诊。其中1月4日确诊的重症病例曾在12月26日起在小果庄村医务室就诊,输液四天,直至1月3日至藁城区人民医院就诊,才发现核酸检测呈阳性。
除了农村天然的防控弱点,气候原因以及病毒本身的特性,也在助长病毒的隐秘传播。
包括河北在内,最近确定的疫情中风险地区,多集中于北方。冬天,这些高纬度的地区更为寒冷,室外温度多在零下十摄氏度之下。
去年11月,吴尊友在谈及新疆喀什疫情溯源时,曾表示,原来以为冷链可以作为病毒载体,但到了冬季了,温度低于0摄氏度的时候,所有的都是冷链。当作为病毒载体的物质多了,疫情防范的难度也就随之增大,因此想要防止冬季疫情的到来,既要防外面的人把病毒带进来,还要防外面的物把病毒带进来。
新冠病毒的另一个特点是,无症状感染者也具备极强的传染力,这就增强了病毒在传播过程中的隐秘性。更为极端的案例是出现了诸如11次核酸检测才最终确认阳性的病例。
汕头大学病毒学专家常荣山向八点健闻分析了这类现象的原因,在于新冠病毒主要发生在下呼吸道,不在上呼吸道。上呼吸道检测出病毒只有3~5天的窗口期,错过这个窗口期,通过鼻咽拭子,可能就无法检查到病毒。而根据现有文献研究表明,新冠病毒的潜伏期可以长达一个月,病毒甚至会进入感染者的肠道。
病毒正是这样以不被察觉的方式在悄然传播。常荣山也提示道,这也并不是一个无法解决的问题,可以通过充分的流调形成补充,在他看来,北方城市在流调和防控方面做得不如上海等南方城市。“北方对于一些无症状感染者,可能漏检了。”
病毒潜伏数日,疾病症状开始显现,而远郊的村民们以为,疫情已然远离,偶尔光顾的也只会是人口密集的大城市,他们没有意识到危机已然降临,彼时他们或自行服药,或去诊所输液。村民和乡村医生似乎被隔绝在了疫情防控体系之外,直到他们走进医院,遇到核酸检测。
而在此之前,人们的生活照常进行,孩子们上学读书、老人们每周两次参加村集体的活动、岁末年初走亲访友参加婚宴(6人参加过婚宴,其中1人4天内参加了3场婚宴),病毒也在隐秘地肆无忌惮地传播着。
农村,新冠病毒的下一个突破口?
本次疫情与以往最大的不同是,人口密度较低的农村开始成为疫情的爆发地,然后才蔓延至城市。
从年初的武汉,年中的北京新发地,以及秋冬以来爆发的几次地方性疫情,城市一直是疫情的中心。
而农村,因为相对稀疏的人口密度 ,以及与外部世界不算频密的接触,曾一度得以幸免。
但本次河北疫情的爆发, 打破了此前的幻象。农村已经成为新冠病毒一个可能的突破口,和防疫的薄弱环节。
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流行病学首席专家吴尊友在去年12月的一次会议上曾说,疫情防控最大的挑战是如何第一时间发现病例,而早期病例若无症状或者症状轻微,自我购药或到私人诊所,未能及时发现,疫情可能会很快扩散。
而这恰恰是农村疫情防控中最不利的因素:
一来对于农村的村民而言,有头疼脑热时,常规的选择不是去医院,而是自行服药,或者就近到乡村卫生院、卫生室和诊所,找乡村医生诊治。
二来农村的诊所和医疗机构,具备新冠诊断和识别能力的极少。
陕西省山阳县卫生健康局副局长徐毓才告诉八点健闻,村民尤其是老年村民不习惯到大医院去看病,他们认为冬天的感冒咳嗽都是小问题,习惯于到乡村卫生室和诊所就诊。而另一方面,这些基层医疗机构的自然条件有限,乡村医生的防控意识也参差不齐,容易产生防控漏洞。
徐毓才也关注到了河北疫情中出现的诊所输液现象,“通常一两天不见效,就不应该继续输液了。”他告诉八点健闻,农村有一个习惯是,乡村诊所医生偏爱输液治疗(与收入相关),而在诊所输液时,个人防护很难做好。
于是,当病毒达到乡村,乡村卫生室和诊所反而成了一个病毒的中转站,更多的交叉感染在这里出现,加速了疫情的扩散。
因此,自农村而始的疫情容易“不鸣则已,一鸣惊人”——就如同本次河北疫情一样,当被发现时,直接越过了疫情的早期阶段,进入多点爆发阶段。
眼下春节假期将至,农村地区将迎来一次大规模的人口流动,更容易引起疫情爆发。到那时,中国的疫情防控,将迎来自武汉疫情后最为严峻的考验。
吴晔婷 吴靖 朱雪琦|撰稿